Ⅰ 《包法利夫人》讀後感
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就是本講述一個生活放盪的女人背叛愛情、背叛婚姻的小說,小說的情節沒有多麼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所以閱讀或分析這本小說,我更願意從書本的語言背後去體會它的內涵。正像英美新批評所提倡使用的分析方法:close—reading(細讀),運用文本語言作為最有力的依據,將分析批評落在實處。
夏爾·包法利與愛瑪的愛情生活以及愛情觀念,是一組迥異的對比。夏爾痴迷地、全身心地投入到對愛瑪的愛之中,完全沉浸於他想像中的純潔婚姻;愛瑪卻不安於現狀,屢次偷情通姦、生活墮落。看到小說的結尾處,有點點難過。難過並不是因為愛瑪的死。對於她的服毒自殺,本沒什麼,畢竟像她這樣的人能安排的結局大體上只應該這樣了。可是,夏爾和他們的女兒白爾特,卻是可憐的。夏爾從沒懷疑過自己的妻子會背叛他。他老實而無私地愛著她,卻被他的愛妻瞞得團團轉。至於白爾特,本來應該擁有一個美好的童年。可因為母親無休止的揮霍敗家,令她最後由一位小姐淪為紗廠女工,生活貧困潦倒。這讓我很是懷疑愛瑪是否真正愛過她的可憐的女兒,是否曾經為她的將來著想。
愛瑪對於丈夫和家庭的背叛,是對夏爾真誠的愛的褻瀆,是對偉大愛情和神聖婚姻的褻瀆與諷刺。她對於這場婚姻的態度就像對待那朵婚禮用的花束,毫不珍惜。「愛瑪歸理抽屜,不小心手指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原來是她的結婚花束上的鐵絲。……她拿起花束扔進火里。……愛瑪看著它燒。……紙花瓣慢慢捲曲,像一隻只黑蝴蝶貼著爐膛壁飛舞,最後從煙囪里飛走了。」[①]結婚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一輩子的大事,是甜蜜的美好的,是值得用一生去回憶的,包括婚禮上的一切事物。當新娘手捧花束步入教堂的時,應該是女人一生最美麗幸福的時刻。但是,沒有對這場婚姻付出真情實感的愛瑪,對待婚禮上的本應甜蜜的花束卻有著那麼一種嫌棄與厭惡。嫌棄它把自己的手指給扎破了,毫不猶豫地將它棄入火爐,像死屍一樣的焚化。在她眼裡那就是一隻只醜陋的「黑蝴蝶」罷了。
愛瑪以為她能在她的幾個情人那裡獲得她所追求的愛情。所以當她天真地沉浸於偷情的戀愛時,是從來沒有過的漂亮,到了漂亮得難以形容的地步。「這是喜悅、熱情和成功所致,是性情與環境調諧的結果。……天生俊秀的眼皮,配上含情脈脈的目光,眸子隱隱沉在里頭,好不嫵媚迷人;呼吸急促之時,纖小的鼻孔翕動,肉感的嘴角提起,……頭發……就像是一個淪落風塵的巧匠信手挽成,而且因為通姦,天天弄得披散開來;她的嗓音如今變得更加圓潤優柔,身材更加裊娜動人,甚至她帶褶襇的衣裙和彎彎的雙腳,也流露出無窮的風韻,誰見了都會麻酥酥不能自已。夏爾像在新婚期間一樣,覺得她楚楚動人,無法抗拒。」[②]這一大段的描寫,把愛瑪寫得極其性感動人,連可憐的夏爾都被偷情的愛妻給迷住。再看看愛瑪與情人羅多爾夫幽會時作者對於景色的描寫(詳見文本第165頁到166頁的夜景描寫),是多麼的羅曼蒂克啊!愛瑪與丈夫的感情卻從來沒有過這么細致與美麗的描寫過,他們之間也沒有這樣的浪漫史發生過。
如果這本書只是單純的講述包法利家庭的愛情與婚姻的話,那它就絕不可能成為一部聞名世界文學佳作。愛情,並不是小說所要表達的唯一主題。它真正要揭露的是資本主義社會下對於宗教、對於信仰、對於人性的批判。我在看書過程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葯店老闆奧梅先生的語言。他的一些話真實深刻地揭露了當時社會的宗教現象。
奧梅先生說,「我信教,信我自己的教!我甚至比他們更虔誠。不像他們一個個假模假式,裝腔作勢!……我信奉天主,相信有一個造物主。這個造物主是誰,無關緊要他安排我們來到這塵世間,就是讓我們盡公民的義務,盡家長的職責。但是,我用不著上教堂,去吻那些銀盤子,掏腰包養肥那一大幫可笑的傢伙。他們生活得比我們好得多!禮拜上帝嗎,無論在樹林里還是在田野上,甚至像古人一樣仰望著蒼穹,都行!我的上帝,我所崇拜的上帝,就是蘇格拉底的上帝,富蘭克林的上帝,伏爾泰和貝朗瑞的上帝!……因此我認為根本不存在什麼仁慈的老好人上帝,……讓自己的朋友鑽進鯨魚的肚子,大叫一聲死去,三天後又復活過來。」[③]這段話出現在奧梅先生有關本堂神甫發的議論。另外,他還說過(結尾處與神甫的關於信仰問題的爭論):「我贊賞基督教,因為首先,它解放了奴隸,為社會樹立了一種道德規范。(但是在歷史上)所有經書都被耶穌會篡改過。」[④]這一大段話說得很實在。奧梅先生毫不掩飾自己對宗教的真實看法。他對於基督教的信仰是活的、現實的,不拘泥於教堂里的銀盤、聖水,不被世面上教派、組織人為篡改過的經書所規范住。他堅信對上帝的信奉是藏在心裡的,做禮拜也不是形式上的而應放在心上隨時隨地都可以做得到的。相比之下,本堂神甫,作為一名宗教事務的工作者,卻總是拿出條條框框的經書條文來在人前炫耀,總是擺出一套套空洞的完全不實際的說教辭,他的信仰是死板的、盲目的。舉個例子說,神甫在愛瑪臨終告誡完畢後,為了安慰夏爾,也許也為了彰顯上帝的神力,居然自欺欺人地對夏爾說:「為了盡可能拯救一個人,有時上帝認為有必要,會延長人的生命。」而在愛瑪死後他又用他的所謂上帝的語言來「安慰」夏爾,「上帝偉大而又慈悲,應該毫無怒言地服從上帝的旨意,甚至感恩戴德。」[⑤]當一個人處在喪親的沉重悲痛時,旁人卻用輕松的甚至於高興感恩的態度來勸慰時,根本沒顧及到當事人的心情,這樣做是件多麼愚蠢而殘忍的事啊!
歷史上,資本主義社會暴露出來的宗教腐敗黑暗現象令人發指。而對於宗教信仰的爭論也是古已有之。人擁有信仰,是人在困難的時候的一種精神支持與精神寄託。信仰本身就應該持一種理性的態度,而非盲從愚昧的。但是,當一些人利用人們信仰的上帝來從事非法的、利己的行為時,就大大的脫離了宗教信仰本身的意義,是對神聖宗教的極大褻瀆。而福樓拜正是通過文學作品諷刺了當時社會的宗教腐敗,批判了殘害人性、腐蝕人的靈魂甚至吞噬人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罪惡本質。
許多人總把仁慈的上帝掛在嘴邊,但卻不能好好的按照仁慈的法則去生活。愛瑪在服食砒霜即將死去時,接受了神甫做的臨終告誡儀式(詳見小說第278—279頁的兩段話,這兩段話很精彩但是太長了,不再做摘抄)。她在儀式中又體會到了早年看市狂熱地信奉宗教時那種快樂。在我看來,人對於宗教的信仰最熱烈的時候有兩個時期:一是在早年純真無邪、未經世事的兒童、青少年時期;一是晚年或臨終前回首往事時,對自己一生的懺悔,而且這時候的人還很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最後能進入天堂的極樂世界!連愛瑪在臨終前都隱約看到了已開始降臨的天國永恆的幸福。
整本書是對神聖的愛情和神聖的宗教信仰的褻瀆與諷刺,更表達了福樓拜對當時社會的不滿與批判。套用奧梅先生對宗教工作者的一段看法作為結束語(我認為他概括得很形象):「奧梅按照自己的准則,把教士比作哪裡有死亡氣味,就往那裡飛的烏鴉。他一看見教士,心裡就感到不舒服,因為他們的道袍使他聯想到裹屍布,他憎惡前者,多少是因為他懼怕後者。」